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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t's Nice——波蘭火車記事


It's Nice——波蘭火車記事

2021年的秋天,空氣裡開始有些收斂的味道。我與M,帶著四個大行李加兩個隨身包,在羅馬機場告別了南歐慵懶的陽光,飛往波蘭的格但斯克。飛機上的幾個小時並不難熬,真正考驗體力與意志的,是落地後從華沙轉乘長途火車那段路。

習慣了歐洲大城市裡現代化的鐵道系統,我們一時大意,忘了波蘭有屬於自己的節奏。眼前的火車,不是什麼高速列車,而像是從《哈利波特》或《東方快車謀殺案》片場直接駛出來的道具。走道窄得像台灣的摸乳巷,側身而過時總會不小心碰到陌生人的手肘或腰間,禮貌與尷尬交織成某種奇異的默契。

更妙的是,我們上車的地方離對號座位足足隔了好幾個車廂。火車擠得像發霉的麵包,連車廂外都有人倚靠著喘氣,彷彿只差一層保鮮膜就能把他們封起來。那時歐洲又在流行不知道第幾波疫情,人人口罩遮面,但整輛車說穿了也只是個移動的瘟床。

拖著巨無霸行李在這樣的火車上穿梭,簡直是一場社會實驗。我們一邊道歉一邊請人讓路,一邊用行李箱打擾每一寸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氣的人。有人幫忙挪動,有人嘖嘖搖頭,還有人眼神直白地表達了他們的厭世。十月的波蘭,明明該是涼爽的季節,我們兩個卻汗流浹背,臉臭得可以直接拿去印在示警標誌上。

終於,好不容易穿過一個又一個車廂的地獄,抵達了我們的座位。六個座位的小空間,四個人已經坐在那裡面面相覷——一對小情侶和兩個嘰嘰喳喳的大學生。隨身包勉強塞上了行李架,但剩下的四個大件,只能見縫插針地堆靠在走道的牆邊,留出一條宛如蚯蚓鑽過的微小通道,讓人勉強通行。

一邊感到抱歉,一邊也無法不抱怨,誰設計出這種火車?有本事再窄一點嗎?我們懷著滿腹牢騷輪流小憩,但也只能是輪流。畢竟行李四伏,稍有疏忽就可能被哪個外來病毒撂倒。

我記得在M打盹的時候,我悄悄打開走道上的小窗戶。冷空氣捲進來,像是呼吸了一口臨時的自由。我心裡默默許願,火車停靠格但斯克時,迎接我們的會是一片乾淨而陌生的天空。

八小時後,我們終於像溺水的人一樣衝出車廂。在沒有電梯的老火車站,我們又將行李一個個扛上樓梯,靠著最後一點意志力搬上了計程車。波蘭的Uber便宜得令人感恩,我們像兩灘快要蒸發的水泥,安靜地沈在後座,任由車窗外的城市模糊流轉。


抵達租來的公寓時,我們都有點愣住了。這裡有簡約而冷靜的吊燈,灰綠色的牆面上掛著披頭四的黑白照片與諷刺意味十足的卡通插畫。開放式小廚房乾淨又明亮,書牆上堆滿了設計雜誌與小眾攝影集,地上鋪著一張濃烈色彩的中東風格地毯,旁邊孤傲地站著一張鵝黃色的單人手扶沙發。

M隨手拿起窗邊的吉他,彈了幾個慵懶的和弦。聲音在陌生的房間裡盤旋,一種無聲無息的,嶄新生活的氣息也隨之流動起來。

...

兩個月過去了,我們在格但斯克的生活漸漸有了節奏。十二月,我們決定再次挑戰搭乘波蘭的火車,前往克拉克夫來趟小旅行。這一次,不必再拖著幾十公斤的行李東奔西撞,也沒有汗流浹背的尷尬,只有隨身背包、耳機裡柔和的旋律,和窗外灰濛濛的冬季景色。頓時,火車搖晃成一種緩慢的放鬆。

途中,我看到走道上出現了一個女人,牽著一隻狗。

我忍不住盯著那隻狗看。那時候,我剛剛失去了在台灣的狗狗。他在十二月七日病倒,走得匆匆,隔著半個地球的距離,我什麼也做不了,只能在夜晚醒來時,感覺心裡空了一個洞。兩年不見,也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,成了我心裡一道小小的缺口,一碰就疼。

自那之後,我在路上看到狗,總會忍不住想要蹲下去,跟他們打個招呼,像是跟某段失去的記憶說聲你好。


我靠過去,蹲下,伸手逗弄那隻狗。他搖著尾巴,溫順地回應我。玩了一陣,我站起來,笑著用英文和他的主人搭話。

她問我是不是很喜歡狗。我說是的,我自己也有狗,在台灣。她笑了,說:「噢,太棒了!」我遲疑了一下,還是告訴她:「其實,他這個月剛因心臟病過世了。」我用了「passed away」,而不是「died」或是「dead」,想讓這句話柔和一點。

她聽完,眼睛一亮,露出燦爛的笑容並回了我一句:「Oh! That's nice!」

我愣了一秒後,看著她單純到近乎聖潔的笑臉,我明白了她大概沒有聽懂「passed away」的真正意思。我只好苦笑了一下:「Yeah...that's nice...」然後結束了對話。


回到座位,我把這件事告訴了M。他哈哈大笑,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。

我的狗狗過世了——it's nice。這世上的幽默,有時候真是天真得令人心酸啊。
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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